这是欧洲最落后的阿尔巴尼亚首都地拉那街头

给城市赋予色彩的过程,本质上是用一种廉价而有效的方式,恢复这个城市的公共空间,恢复人们失落已久的对城市和国家的归属感、自豪感。当城市改变了颜色,人们的精神世界也开始悄悄发生改变。打破艺术和政治的界限,一座城市就有可能被赋予新的生命。有时,美就是一座城市最重要的捍卫者。

有时候,美丽比暴力更有力

群学君

01

年春天,旅居法国的阿尔巴尼亚艺术家埃迪拉马(EdiRama),在巴黎接到来一通自祖国的电话,打电话的人,是时任阿尔巴尼亚共和国总理的法托斯纳诺(FatosNano)。

纳诺总理对这个年轻人开门见山:我希望你回国来做文化部长——那时,埃迪还不满34岁,只是无数“混迹”巴黎艺术圈,靠卖画为生的艺术家中普通的一员,面对总理的邀请,他惊讶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因为除了教书、画画和参与过一些NGO组织的活动,他从未与“政治”发生过交集,更别提“当官儿”。

纳诺总理显然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身上的朝气,实际上,年担任阿尔巴尼亚共和共首任总理时,纳诺也不到40岁,他对埃迪说:没经验不要紧,我们就喜欢年轻人搞点新意!

埃迪拉马

02

刚刚“进入政界”,埃迪多少还是有些“水土不服”。第一次以部长身份在公众面前亮相时,埃迪穿着红外套,花衬衫、黄裤子,花里胡哨的打扮在一群西服革履皮鞋锃亮的人群里,就像不明飞行物。“关于政治,我学的第一课,就是穿衣服”,多年以后,他这样回忆。

不仅如此,他的前卫艺术家气质,处处显得与祖国格格不入。曾经历了近半个世纪的极权主义和闭关锁国,阿尔巴尼亚人民的文化生活单一枯燥,几乎就是一片精神荒漠,这是在世界艺术之都浸淫多年的埃迪最无法忍受的。在文化、青年和体育部部长任上,他提出的口号很让阿尔巴尼亚人激动不已:

巴黎有的文化活动我们都要有!

尽管一度让阿尔巴尼亚的文化样貌焕然一新,但埃迪很快遇到掣肘:他的祖国太穷了。这个巴尔干半岛上的小国是整个欧洲最贫穷落后的国家之一:埃迪就任部长的那一年,阿尔巴尼亚全国GDP只有27亿美元,不及中国一个昆山县。贫穷落后带来的,是环境肮脏、犯罪频发,政治腐败……很难想象,一个垃圾遍地、醉汉、小偷和强奸犯横行的国度,人们可以安心享受文化服务。

埃迪没有退缩,这个艺术家居然有了更大的政治抱负,改变一个国家,从改变他的首都开始,要竞选首都地拉那的市长。

阿尔巴尼亚曾长期处于政治与军事动荡中

03

年,地拉那的居民们听到的是这样的竞选讲演:

“首都市民们大家好,我是当了两年半的文化部长埃迪拉马,喜欢唱歌跳舞画画,搞文化活动!请大家支持我,我会还大家一个全新的首都!”

埃迪以压倒性优势获胜,据说,这是阿尔巴尼亚国内青年参加选举比例最高的一次选举。

可是,埃迪拉马市长一上任就意识到,他面对的是一个巨大的烂摊子,市政破败不堪,各种投入嗷嗷待哺,政府预算却捉襟见肘。当选举时的狂热褪去,许多人开始担忧这个城市治理的门外汉。

埃迪想出的对策,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他站在艺术家的角度去看这个城市,决定改造地拉那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城市建筑“改头换面”。既然没钱拆旧房盖新房,那就让它们旧貌换上新颜,方法很简单,也很便宜:涂鸦。

埃迪领着一群画家,给城市里那些破旧斑驳的建筑物刷上亮丽的颜色,最显眼的是嫩黄色、绿色、紫罗兰色——在地拉那,它们被称作“埃迪拉马色”,埃迪仿佛干回了了老本行。

地拉那的建筑涂色

04

当埃迪带着画家们在第一幢铅灰色的破败大楼侧面泼上泼上了明亮的橙色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不明就里的群众迅速围拢过来,仿佛突然看到好莱坞巨星。

第一幢被涂色的大楼

一名负责向阿尔巴尼亚提供经济援助的欧盟基金会官员闻讯赶来,尖叫着组织正在进行的喷涂作业,威胁说如果不停下工作,基金会将考虑停止援助。

埃迪问他:“为什么?”

官员回答:“这样的城市颜色不符合欧盟的标准。”

埃迪指着四周肮脏的街道和破败的大楼说:“这周围的一切都不符合欧盟的标准,尽管也不是阿尔巴尼亚人想要的。今天,地拉那的居民想要选择自己城市的颜色,这就是我们想要的。如果你依然阻止我们的工作,我会立即在现场召开新闻发布会,告诉人们,欧盟官员提防着我们,就像霍查时代的审查官们做的那样!”

官员为难地说:“至少,你该对欧盟有一些妥协”。

埃迪答道:“很抱歉。在我看来,如果‘妥协’可以用颜色来表示的话,那一定是灰色。可是阿尔巴尼亚人的生命中中已经有太多的灰色,是时候改变了!”

地拉那的建筑涂色

对那些攻击他“放着那么多城市问题不去解决,拿墙作画布来画画”的国人,埃迪回答说:

“墙上的色彩虽然不会喂饱孩子,不能照顾病人、教育文盲,却带来了希望和光明。色彩并不仅仅是让房子变得漂亮,更重要的是,它在告诉地拉那人,对待生活和命运,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办法、另一种精神,另一种感受,如果我们能把这种同样的热情和希望引入我们的政治,我们的国家和人民,会创造一个更好的生活”。

地拉那的建筑涂色

这个“涂鸦行动”开始时,埃迪组织过一次他称之为“最迷人”的民意调查。在所有接受调查的地拉那普通市民中,有三分之二的人支持他的行动,有意思的是,即使那剩下的三分之一的人里,也有至少一半的人,希望埃迪把他的计划坚持下去。

后来的埃迪回忆:“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里,阿尔巴尼亚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生活的周围除了灰色,还能有别的颜色。”

地拉那的建筑涂色

05

给城市赋予色彩的过程,本质上用一种廉价而有效的方式,恢复这个城市的公共空间,恢复人们失落已久的对城市和国家的归属感、自豪感,以及多来年他们对公共场所滋生的野蛮行径的愤慨。

在地拉那,仅仅在伊塞姆河畔,埃迪的城市美化计划就搬走了超过12万吨的水泥,取而代之的是超过5万棵的乔木和灌木。埃迪在地拉那别出心裁地设立了一项“绿色税”,用于城市美化——这是城里的生意人最支持的税收。

在恩威尔霍查(EnverHoxha)领导期间,为了“抵御外来帝国主义的侵略”,一共只有万人口的阿尔巴尼亚,修筑了近70万个碉堡,成为名副其实的“碉堡之国”。在埃迪的计划中,这些旧时代的遗存,也被陆续的涂上了“埃迪拉马色”或者,进行涂鸦再创作。

碉堡之国

年轻人在碉堡上涂鸦

当城市改变了颜色,人们的精神世界也开始悄悄发生改变。

有一天埃迪在一条刚刚被刷上鲜艳颜色的路上散步,他看到一个小老板在擦拭明亮的落地玻璃,角落里是刚刚换下的灰色金属卷帘门。

埃迪问他:“为什么把那些卷帘门扔掉呢?”

小老板答道:“因为这条街现在安全多了。”

“更安全了?是吗?他们派了更多的警察吧?”“我说,伙计,什么警察?你自己看看。这些色彩,街灯,新铺的没有坑坑洼洼的路面,还有这些树。又漂亮,又安全。”

地拉那街头

事实上,美确实给了人们被保护的感觉,这不是一种情感错位——大规模的城市治理行动创造了大量就业岗位,地拉那原来一直居高不下的失业率开始慢慢降低。由于失业的减少和公共空间的拓宽,城市里的隐蔽暗角急速减少,犯罪率也开始降低了。

阿尔巴尼亚著名艺术家AnriSala记录地拉那城市色彩化过程的影像作品DammiiColori已被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永久收藏。

DammiiColori

打破艺术和政治的界限,一座贫穷城市就有可能被赋予新的生命。当暴力与权力本身正在消亡的时候,美就充当了捍卫者。

地拉那街头

06

年,埃迪的计划获得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的支持,他的抱负有了更大的施展空间。年,埃迪获得科菲安南授予的奖项,用以表彰其在消除贫困方面做出的贡献。年,埃迪击败世界各地的多位市长,被评为年“世界最佳市长”。年,埃迪被《时代》杂志评为年度“欧洲英雄”。

年,众望所归的埃迪当选为阿尔巴尼亚共和国总理。

第二年,欧盟接纳阿尔巴尼亚为为候选国。对于长期自外于欧洲大家庭的阿尔巴尼亚来说,这个结果意义重大。“文化是一个国家的基础设施,不是什么表面功夫。”埃迪的这段话意味深长,貌似能够说通欧盟接纳的理由。

今日阿尔巴尼亚

至于埃迪自己,则从来没有放下过画笔,只不过他涂鸦的对象,变成了办公室的墙面、案头的各种文件和满满当当的日程表。

埃迪拉马涂鸦作品

在年威尼斯双年展上,埃迪在办公文件上的随手涂鸦,被放在了PavilionofArtistsandBooks的墙上。他风趣地说,自己曾因为边开会边画画而备受质疑。“但是那些没完没了的会,实在太长了。不画点什么我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在接受英国《卫报》采访时,埃迪曾坦率表示。当然他比谁都清楚,纸上的色彩并不能取代社会中存在的问题。正如他自己所言,艺术作品是可以说完成就完成的,但在政治工作中,蓝图却是画不完的。

威尼斯双年展现场

原标题:《他用画笔告诉我们,有时候,美丽比暴力更有力》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keboencheng.com/kbecfj/11546.html